故事終結

布里吉特·吉羅
你既愛他,又不愛他。

故事已經結束,你卻沒意識到。他站在窗前,你責怪他擋住了光線。你看到的不是他,而是被他擋住了的那些進不來的光線。就是這樣開始的。

他站在那裏,他的存在妨礙了你。你不再等他。

你晚上回到家,打開收音機。脫下鞋子後漫不經心地吻他一下。隨後便是沉默。

你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也不知道已經有多久了。你曾經以爲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也不可能發生在你身上。你瞭解家常瑣事、買菜購物的那些陷阱。據說洗衣服就能扼殺愛情。你從來都沒有相信過,你拒絕落入俗套。然而,他抽菸令你不悅,這就是個信號。你放棄了去解釋那些信號。

絲毫沒有覺察到,但你不再愛他了。

你想得到印證,爲的是去確認。但是你在懷疑。事實上,你既愛他又不愛他。

你得做出選擇,局面已變得令人厭惡。你以爲自己還愛着他,但又忍受不了他穿着浴袍走過客廳,就這身打扮坐在電視機前,頭髮還溼漉漉的,向後攏着。你也許還愛着他,但就是這日復一日的場景讓你不舒服。也不能把什麼都混淆起來。

可以確信的是,你對他還有柔情。據說這就是愛消逝後的說法。那麼,是否柔情越多,愛就越少?但誰又能區別兩者的不同?柔情,意味着沒有慾望。入睡之前互相撫摸一下臉頰,就像潘普內和尼古拉。

可你們還沒有到那一步。毫無疑問,你們依然做愛,而且還挺頻繁,挺熱衷。但是你覺得他做得不好。是他做得不好還是你挑剔?這種狀況持續了多久了?你以前怎麼沒提過?

你拒絕自己不再愛他的想法。你覺得沒必要跟他說。於是你就當是自己的事,將就着。

你承認不再容忍他走路的姿態、行爲的方式和他聽的音樂。也沒必要大驚小怪。你變得不友好,甚至刻薄,但是你掩飾得很好。

到後來你不再去掩飾。你控制不住,責備不斷,像你的母親。你討厭自己。

你重新振作,再給你們的故事一個機會。你溫柔友善,正是重新來過所需要的品質。沒必要談論這些。一個星期過去了,有時候是兩個星期。你去電影院,你邀請朋友,你去山裏度週末。你以爲你迷失了,他正是你命中註定的男人。

你不公平,沒耐心,而且病態的苛刻。你把自己當成誰了?他忘了鑰匙,你又不高興了。他想吻你的脖子,你拒絕他的熱情。你說你沒時間。你滿嘴藉口。你認爲都是他的錯。從什麼時候起是他的錯了?什麼時候開始的?

你努力回憶,搜索每一個細節。你尋找線索,得有證據啊。你不相信你會粗心大意,這不是你的風格。你不肯承認你可能弄錯了。你對自己的評價比這個高。但是你越找越不明白髮生過的事情。你重新回顧

從第一天開始的往事。

你們看完舞蹈演出後的初次相遇。你們的第一通電話。你們的第一頓晚餐。你們的初夜。你們的第一次度假。在比亞里茨,臨海的旅店,狂風巨浪。你們第一次度假歸來。想到要分開去上班時你的憂鬱眼神。你在這裏面看不到什麼要擔心的東西。他在車裏抽菸,沒有讓你不舒服。晚上他在餐館裏喝很多酒,你陪他一起喝。他丟了打火機、眼鏡、文件,你覺得很浪漫。你因他而溫柔,他獨一無二、不拘小節、馬虎粗心。你覺得,他實在與衆不同。你們看的第一個公寓,你記得很清楚。你們的觀點完全一致。公寓裏潮溼,聲音大,沒暖氣,地方狹小,都沒能打消你的熱情。你完全不在乎。你貪婪地看着他。你們面前有的是未來。你們是永恆的。你們有的是時間。

而如今,你把時間用來幹什麼了?你評估,比較,解釋。你把你的時間變成了價值尺度。你生命中的男人變成了一塊實驗田。你考驗他,強迫他進入你滿意的條條框框。你指定了一個位置給他。你分配了一個角色給他。你不准他越界。你把他當成一件物品,由你來決定用途。你任意支使他。你決定他該做什麼、想什麼、接受什麼。你想教育他,改造他。你不再愛他了。

你吸光了他的精髓,把他消耗殆盡。他站在你面前,手無寸鐵,疲憊不堪。於是,他不討你喜歡了。一個被你吸乾淨的空殼。我們會愛上一個殼嗎?我們會愛上一個不反抗的男人嗎?

難道第一天就開始了嗎?是你扼殺了你們的故事?有人說結局就寫在開頭。那麼是誰的錯?是吞噬了對方的那個人的錯?還是被吞噬的那個人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