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詩書閒處好

楊莙
枕邊有書,睡前必翻上幾頁,不如此,夢就不踏實,倘有新書在等着,那個夜晚,就多了個盼頭。

曾經在上初三時瘋狂地迷上金庸的書,帶回家後藏在枕下。夜已深,父母都睡下時,一牀被子頂在頭上,賊似的貓着,瞪一雙火辣辣的眼睛,藏一顆“怦怦”直跳的心,循着一束手電光的移動,潛入刀來劍往、險象環生的江湖風雲裏。長大後爲此笑過母親,爲自己時常提着個膽子,偷看俠客過招卻從未被抓捕而得意洋洋。

走向社會之後,當然不再做那偷偷摸摸看書的“賊”,想看便看,氣定神閒地看,多好。

當白晝的紛擾讓位於夜的寧靜時,牀邊一盞淺紫色的檯燈“啪”地一聲,打開了通往古今的門,跨進那扇門,便可與智者先賢促膝談心。

這個時候,是最閒的時候;這個時候的人,是最閒的人;捧一本閒書,悠閒地讀。自然無須正襟危坐,靠着牀頭也成,斜躺着也無不可,是何等的安逸自在啊!

一河涪江水流淌於窗外,白天聽不見的溼漉漉的蛙鼓,又長一聲短一聲地敲了起來,聽着愜意,不嫌吵。偶爾有幾聲鳥的啁啾,是哪隻鳥兒呷着嘴說夢話了吧,若是有月的夜晚,會和月光一起,輕輕地穿過窗紗,跌落在字裏行間。

那些閒書,非商海,非股票,無涉實用,無涉功利,和心靈相通。有唐宋的詩詞、明清的小說,騷客文人或豪放或婉約或深邃或飄逸的方塊字,如清茶如美酒,會讓捧卷的人,醉在夜色中。有魯迅深刻的鄉土人文,有汪曾祺清新的花鳥魚蟲,也有並非出自大家之手卻自蘊一份意境的作品,書香滿室,心若蝶,流連在百花園裏。

心閒不下來,便讀不進這樣的閒書,那美妙的滋味,也就無從體會。

心閒下來了,遂被那盞雅緻的檯燈引領着,漫步於亨利·梭羅的《瓦爾登湖》,該書譯者徐遲先生說,到了夜深人靜,萬籟無聲之時,此書毫不晦澀,清澈見底,吟誦之下,不禁爲之神往。生活的方式很多,梭羅選擇了簡單,他在瓦爾登湖岸,憑着簡單的物質資料哺育出豐富的精神生活,是連續用幾個晚上讀完的,但我知道,那面清澈見底、閃爍着智慧之光的湖水,需要我用一生的時間去閱讀。

夜晚是閱讀的好時光,一邊在文字中行走,一邊拋下白日裏擠進心靈的瑣碎雜務。生活磨礪出的角質層得到修復,一顆心,變得輕盈,可飛,天之涯,月之上,浩瀚無際的星空裏。美妙而空靈的境界之中,清風爲翼,星月相隨,這次第,怎一個“妙”字了得?

李清照在《攤破浣溪沙》中吟道:枕上詩書閒處好,門前風景雨來佳。易安居士晚年的一首詞,作於病後休養中,因個人及國家的遭際,她後期的作品大多沉鬱、悲慼,獨此首作得平淡閒適。病中得了閒,雖臥枕不起,卻可隨時枕上翻書、家中觀景,由此發現因病閒居的好處。對於閒適的嚮往,人們從未停止過,唐代詩人李涉有詩云:偷得浮生半日閒。一個“偷”字,足見“閒”之難得,古人在慢節奏的時代,尚且發出如許感嘆,何況今天?生病固然由不得自己,詞人卻有了別樣的體驗,“枕上詩書閒處好”,一聲感慨,跨越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