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去哪里了

梁文道
有一次在深圳演讲,一个听众起立建议在座的政府官员出手,帮忙弄个旧书市场,好激活这个新城市的文化灵魂。身为外人,当时我很不客气地指出其中难度:“旧书市不是说有就有的,非有两代以上的积累不为功。深圳是个很年轻的移民城市,平均人口年龄低,在此出生的还都在二十岁以下。老者不多,散书的人自然就少。即便勉强生造一个旧书市场,卖的恐怕也都是月前上市的新书,珍品恐怕不多。”

可是深圳偏偏就有一家挺雅致的旧书店,就在丹下健三设计的那个新书城一角。

书城大抵都是一副模样,阔大得叫人迷失,不宜久留。但开在这间全球最大书城里的二十四小时书店却令人意外,卖的不全是畅销新书,反而有不少坊间少见的人文社科精品,尤其好的是满满两柜书话、书史和书目。我知道店主必是同好。果然,主管孙经理出来相认,身上素朴的直条衬衫,一股书虫味十米外都嗅得到。

谈得高兴,孙经理引我去隔壁一家酷似中式家具店的酒吧,居然兼营旧书买卖。书量不大,但也有许多好东西,例如一匣精美的20世纪40年代德国印中国画论线装书,更有“中国营造学社”30年代有关五台山佛光寺调查报告的初版,可惜这是非卖品。孙经理原意是伴我过来淘书,没想到竟自己一头栽了进去不理我,才不多时手上已抱住几册。他在隔壁打工卖书,挣的薪水大概都花到这里来了。我想,这里的买卖倒好做,自己成了一套循环不已、不假外求的生态系统。

旧书买卖,确实是个生态系统,要有进有出。没了源头活水,再清澈的池子很快也就成了霉臭的枯井。香港旧书业曾经兴旺过一段日子,但等到南来的老人走得差不多,地价铺租又随着大楼不断高升,现在只能剩下一片颓垣败象了,所以我现在不大逛香港那仅余几家的旧书店,怕见了难过。可是老友陈智德有不同的意见,他今年主持的“牛棚书展”还特地开了一团“香港旧书店之旅”,团友之中有专程来书展演讲的台北傅月庵与北京谢其章两位著名的书痴。

傅月庵著有一册《蠹鱼头的旧书店地图》,我以为是爱旧书者不可不看的好书。这本书不只附上了感觉很妹尾河童的插画,逐一分解台北的旧书店,居然还有淘书的“攻略”。这攻略包括了逛书店的装备图解,比方夏天的雨伞、冬天的保暖帽,还有四时皆备的大书包和水壶!其痴狂可爱,我辈书迷看了一定会打心里笑出来。

可惜台北的旧书业也和香港一样,自从牯岭街的老店迁去光华商场之后,就盛况不再,甚至一蹶不振了。照傅月庵的说法,这似乎也是大陆迁台那一代人之后源头干枯的结果。今天年轻一代的文艺青年,你要是说起牯岭街,他顶多只能联想到少年杀人事件吧。真是奇怪,香港读书风气再弱,也总有人买书呀,台湾的情况应该更好才是,可旧书都哪里去了呢?莫非我们都要学谢其章,住到北京,才能在潘家园和琉璃厂找到东西?